他想起了在栖碧山中的日子，师父手握紫毫，在纸上笔走龙蛇绘制阵图，笔为旧笔，纸是明宣，都是在在凡间店铺里买来寻常之物。在师父手里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气韵，就像他一笔一划，不是在绘图，而是在描绘河山万里。
羽翼温暖却不能庇护终生，鹰击长空不会贪恋巢宇安宁。后来他终于离开师父，独自一人去游历，记起跟随师父修行的这几百年间，除了学习阵法奇谋以及神魔历史以外，师父从未告诉他以后该做什么或者是成为什么样的人，直接导致分别那一日他很迷惘。
种桃道士如往常一样猥琐地笑了起来，那满是催促的语气令他心中仅有的一丝不舍都化为泡影，“快滚吧，为师还要赶去和桃花仙约会呢！”
陈韬嗤之以鼻，心道扯淡，这么多年时常听见他嘴上念叨着什么桃花仙，连做梦时都会流口水。陈韬却从未亲眼见过什么桃花仙，他心中断定这个猥琐老道是在意淫。
离愁别绪如宣纸上轻描淡写的几笔，盈盈力道落下时不会有痛，却能在心间留下历久弥新的印记。渐行渐远之时，依稀听见身后师父与榕树妖说话。
“你就这样放他走了，不好好教导一下，以后走歪了可如何是好？”
“教导个屁，你不知道我的师门传统是只教本事不教做人吗？”
他一步一步没有回头，走出栖碧山，身后犹有桃花流水上，虽前路迷茫，不知该做什么，不知要往何方，心中却想到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。
种桃道士确实只教了他一身本事，从未教他做人道理，陈韬后来想，大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的真身也不是人罢。
“为妖为神，为佛为魔，大道三千，殊途同归。”
“那些光头，收了徒弟，便要求徒弟与自己一样都剃成光头，持斋诵经，每日将多行善事挂在嘴边，要求这要求那，条条框框颇多。不过是传承而已，过多的刻意要求，往往就会变成偏执，泯灭本性，哼，怪不得古往今来妖佛那么多。”
陈韬知他一向瞧不起佛家，那时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偏激，那诸多的要求与鞭策，不也是勉励弟子一心奉献吗？毕竟佛有大智慧，有大宏愿，想要这芸芸众生都能离苦得乐，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很伟大很光辉。后来他发现师父真的不管自己，就算自己为非作歹到天怒人怨，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，他老人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。还好他自制力尚可，能抵御无穷诱惑，最终不仅没有长歪，某些时候还一身正气。
真正的师者风范，不是片刻不停的谆谆教诲，日日将诸多要求挂在嘴边，一心只要徒弟变成同师父一样的人。而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，师父从未表明期许他成为什么样的人，那么他便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吧，这天地他无法主宰，但自己却总还能够主宰自己。只是行事作风总会有师父的影子，师父虽然放荡不羁，看起来极为不着调，但他终究赶走了海里缠斗的鲲鱼，救了那一国百姓。